
一、寶帶河的源頭及流向
纂修于清乾隆十三年(1748)的《淮安府志》,除了卷四之外,還在卷八《水利》中再次強調寶帶河漂亮的形態,交代開挖于明萬歷年間(1573—1620)的這條河道,形如環帶,三折回抱,故名寶帶河。
有關寶帶河的源頭、流向及所經橋閘,卷八記得頗詳盡,如再對照繪于光緒三十四年(1908)的《淮郡文渠全圖》最南邊的三折回環狀河道來閱讀,既可增加直觀形象的趣味,也容易發覺記錄文字的某些差異:
寶帶河(全圖標注為“玉”帶河):……起自楊家廟興文閘,承運河分流之水,至巽方轉北行,又往西過小吊橋(當地人稱大吊橋)、馬福橋北行,轉東過大吊橋(當地人稱小吊橋,依據是長度與高度均不及南邊的吊橋)、龍王閘(當地人稱龍光閘),抵龍光閣下,長流北鶩,過韓家橋,至聯城東閘外接澗河,于郡城風水大利。
二、如今只見兩道河
不過,如今我們只能見到兩道河。附近居民把靠近城腳根的那道稱為“澗河”,把南邊的那道稱為“耳洞河”。 他們未聽說過什么“寶帶河”,更不知道三折回環的形態,對寶帶河發端于興文閘也毫無印象,不知所終。他們一直認為耳洞河來源于西頭里運河東岸的耳洞閘,剛涌出閘的水,經耳洞河北岸的地下涵洞,分流一部分給靠城澗河的西河灣。
跟南城墻平行的這段澗河,東、西景觀迥異。南門口以東的兩岸,早就稱澗河崖,方言讀如“甘河捱(gān hé ái)”;南門口以西的兩岸,各自被密集的住戶擁為兩條巷道,傍著南岸的稱衛巷,傍著北岸的是糧行高度集中的著名的堂子巷。
為尋覓澗河后來的起點——耳洞閘,從堂子巷向西走去,不時拐進巷南側的支巷,看到的河碼頭普遍殘缺,河道嚴重收縮。
過了大半行程,便到了堂子巷與西長街南延長線的交叉口,澗河上新建的過街橋很寬,漢白玉護欄還未來得及刻上橋名。繞過欄桿北邊的工程擋板繼續西行,眼前突然開闊起來,兩邊舊店鋪已經拆得差不多了。前方高大的亭狀仿古建筑群非常顯眼,那分明是新建的節制里運河水位的“南角樓閘橋”的4個橋頭堡。左方顯露出業已萎縮的澗河。走了大約150米,左方的澗河在距離橋頭堡約50米的位置向南拐了個彎,真的趨向耳洞河了。
三、耳洞閘與上、下興文閘
目的是尋澗河源頭。欣賞了閘橋(另文《南角樓閘橋》介紹),趕緊轉身離開,沿著大堤南行,走了大約300米終于見到堤頂靠河一側的閘房,朝向路面的房檐上高高豎起兩個紅色立體大字——耳洞。
那么,興文閘究竟在哪里?與耳洞有什么關聯呢?
2001年版的《淮安市水利志》明確記載:歷史上有兩個興文閘,一在“耳洞”南邊(今化肥廠遺址稍南),全稱為“上興文閘石洞”; 另一個在耳洞北邊(今西門大橋稍南),全稱為“下興文閘”。上興文閘確實是寶帶河的開端,興建于明萬歷五年(1577);下興文閘俗稱磯心閘或響水閘,是文渠的開端,里運河改道西門之前可通船至西湖,如今是1978改進的樣式。
夾在上下兩個興文閘之間的耳洞,系民國二十年(1931)添建,初名“澗河耳洞”。難怪當地還有不少人把耳洞河也稱為澗河。如今,為保證耳洞河與澗河充足水源,已擴大規格,并將原先的條石構件全部更換為鋼筋水泥的。
四、南門澗河段曾經的繁華
老住戶至今還津津樂道于往日這段澗河的熱鬧情景:里下河人駕著私家船,滿載稻米、魚蝦、菱藕、紫蘿卜、紅草等特產,轉道流均綠草蕩、馬家蕩,再沿澗河溯流而上來到這里,首尾相銜?吭谥槭薪謻|側的“澗河崖”南岸(北岸是蔬菜地),甚至?康教米酉锬蟼群枚嗉Z行的后院碼頭。卸完貨就選購淮安的特產返回。街南新昌齋茶食店最后一任老板王慶成老人,講述了里下河人在此落戶的佳話:一個制作米面餅的阜寧手藝人,在王家南頭定居下來,娶妻生子;兩個阜寧姑娘為了留在淮安,也先后嫁給了他的兩個兒子孫友富、孫友余;人丁興旺的孫家,經營的項目,除了阜寧特色的米面餅之外,還增加了淮安特色的熱糕。
從實驗中學退休的王群焰老師,清楚地記得解放初澗河通小輪船的情景。他小學畢業后到舅舅所任教的鹽城中學讀書,就是從貼近南門城墻的澗河北岸碼頭登船的。天剛拂曉,滿載乘客的小火輪在汽笛聲中起錨離岸,枕河人家的各種碼頭歷歷在目,漸次向后退去,公雞啼鳴聲此起彼伏,隨著岸上人家的稀少逐漸消失……
五、城門樓及大、小兩吊橋
昔日被寶帶河護衛著的南門城樓,匾額有二:一為“迎薰門”,一為“簪花樓”。樓下的城門洞,正對著南門大街,要進出城門,必須經過偏西的甕城。甕城西側的進出口,是較為矮小的城門洞,洞外緊貼著南北向的“珠市街”最北端。
城墻拆去60年了,珠市街跟東段的堂子巷一樣,幸存至今。街兩端的吊橋,一直流傳在居民口中。目前處于街北端的木結構小吊橋,是今人恢復的仿古樣式,還配有斜拉著的兩根鐵鏈。吊橋南岸,遺有三塊石碑,已被今人重新鑲入護碑墻。面北的兩塊呈豎式,各自鐫刻于同治六年(1867)及公元2003年重修的年份;面南的那一塊呈橫式,鐫刻于光緒二十八年(1902)重修時。
橫向碑的款式比較罕見:右半邊為“通濟橋”三個正楷陰刻大字,左半邊為縱行陰刻小字的碑記,近20行。開頭幾句是:“郡城南門外小吊橋,即古通濟橋也。在乾隆時,府、縣志書所載,本名大吊橋,與今邑乘所載不同!笨梢196年前的光緒二十八年(1902)修橋先輩,已經注意到大、小吊橋的名稱是互為顛倒的。碑記只提差異,不作匡正,甚至把乾隆時府、縣志的提法稱“本名”,也許考慮到先前重修時對形制規格的更改,留有待考余地。這種敬重歷史、不輕易判斷正誤的嚴謹態度,是可貴的。該碑記對乾隆府志中“寶帶河”名稱未提只字差異,可見當時仍在流行使用。
立碑6年后問世的《淮郡文渠全圖》,對寶帶河的三折回環形態,以繪圖形式加以肯定;對大、小吊橋位置,也以地圖標注的形式作了南大、北小的肯定。與6年前的碑記互證,令人欣慰?墒,寶帶河的名稱,標注為“玉帶河”就讓人費解了;對照同一年由陸軍學堂學生利用經緯儀精確測繪的《淮安城市附近圖》,文渠全圖誤差較大,竟將老城西門及水關位置北移得太多,將新城大、小北門標注得明顯顛倒 錯亂,使得借鑒參考的作用大打折扣。這令人沮喪的現象,反而促進我們對現存史料作深入的探討與甄別。
珠市街南端的大吊橋,拆于拓寬耳洞河的上世紀70年代。如今直對街口的橋爪位置,豎起電線桿,夾檔安放著移動公司的寬帶交換箱。住在附近的劉桂生老人說:這里是魁星樓下面的過道,魁星樓西邊叫西壇巷,東邊叫東壇巷,至于叫什么壇,他也說不清楚了;南岸基本是荒地,只是橋爪偏東有座地藏庵,與魁星樓隔河相望;橋爪最西頭有一條接上運河大堤的馬福街,街旁有十來家店鋪。老人提到的馬福街位置,與本文開頭引用的乾隆府志記載相符,又多一個側面印證了該府志的可信度。
六、寶帶河西彎道
下了里運河堤,沿著耳洞河南岸向下游走去。沒走多遠,果然發現隔河北岸的涵洞,是分流給北邊那條澗河的吧?正猜想著,又驚奇地發現:涵洞已被劃進傍河而建的住宅小區內。
小區大門開在西長街更南的延長線,名曰“運河嘉苑”。在門衛的證實與指點下,進入漂亮的嘉苑,欣賞到了原寶帶河西彎道的形態。北岸涵洞口并非正對著小區內的閘房,表明地下涵洞是斜向的。涌出閘房的地表水流,才是從南向北正向的。河上架起了南、北兩道相隔50來米的橋,讓區內兩條東西向的主干道分別從橋上通過。十幾幢紅墻樓房,被綠化帶分割掩映,碧水貫穿其中,漢白玉橋欄點綴其間,形成小區內的獨特風光。
小河流到小區北圍墻就從眼前消失了,原來墻那邊是城南糧庫,如今已改制為省直屬糧食儲備庫。1956年特意選址于此興建的縣級糧庫,讓大門朝向西邊寬闊的里運河,腹部內藏橫貫150米的南北向的寶帶河的西彎道,為的是充分利用廉價的水上運輸。那時,東南水網地區農民交公糧的小木船就是沿著澗河直入糧庫的。后來水位下降,普及車載,將坡形河岸內收,改造成了砌石的墻形河岸,添置了兩道橋。河面雖顯得狹窄,但卻異常整潔,至今仍然起著消防、排澇的作用。
這道河再向北約50米裸露在菜園中間。登上小河西岸的原淮安酒廠酒精塔樓,俯視河道,亦十分養眼。因為菜園常年灌溉的需要,還搭建了一座簡易小橋,根本不存在堂子巷段河道堵塞的問題?磥,無論小區集體擁有,還是企事業單位封閉專用,甚至是附近住戶合用,只有充分利用,才是最佳的保護!
上述三截是昔日彎道的活態遺存,跟光緒地圖上彎道的縮微效果是有點區別的,F實中的“彎道”,只是兩端各自緩緩地彎了45度左右,較長的中段還是比較直的。因為被充分、合理利用,景觀比昔日更精彩!
七、興文閘與興文河
聽說興文閘遺址就在里運河大堤與1995年夯筑的入海道大堤交匯處的外側,抱著能找到閘體遺存物的一線希望,特意騎車前往探尋。從耳洞閘前的大堤向南騎行,架在大運河上空聞名遐邇的水立交地標性塔式橋頭堡,越來越靠近了。
前行了約300米,剛越過大堤東側的化肥廠大門,終于看清楚了與該堤作L形連接的入海道大堤橫亙面前。巧遇兩位登堤散步老人,他們是仍然住在化肥廠宿舍的老職工。從他們口中得知興文閘已在三年前重建過;還意外得知:從閘下過堤涵洞流出來的水,被當地人稱為“興文河”,它可是寶帶河最南邊的一根飄帶!
請67歲的李正康做向導,很快見到改建的粉墻藍瓦的房型興文閘,只及耳洞閘的一小角,象征性而已,無須指責;遺憾的是沒有文字顯示閘名,更無碑碣說明,好在可以補救。
興文閘外側的運河之上,剛剛通過水立交巨型水槽的船只,滿載大宗貨物,披著霞光競相北行,一派生機。我問老李見沒見過清江浦段的里運河文化長廊,慨嘆這里續建長廊的步子太小。老李安慰我,3年前已著手建了,說著帶我鉆進閘旁蘆葦叢,用腳掃開枯枝敗葉,暴露出大瓷磚鋪就的地坪,熱情指點臨河的仿古亭榭及沿著岸邊的長欄桿。盡管也還有模有樣,可惜只是一方小游園的規格。
向北移步欣賞,可看到大運河(1960年開挖,以最短的路程通達淮陰楊莊,隔二河跟中運河相接)與里運河分流的壯觀:分開水流的箭形夾堤端點,挺立著一座現代化的海事大樓,猶如中流砥柱!盡管觀察的立足點已非園林,略顯荒涼,然而美妙的開發前景不會太遠。
兩人返回興文閘,轉身觀看興文河頭。再拐彎走上入海道大堤;赝麖呐d文閘引出的興文河,分明遭大堤阻隔,真的只剩下“河頭”殘跡了。
著名的蘇北灌溉總渠,在地圖上的走向,是由西南的洪澤湖斜向東北的濱?h入黃海的。原本東西向的寶帶河最南一段的興文河,絕大部分被裹進了緊貼著總渠北岸、寬達750米、深約4.5米的入海道,是極其自然的。
當年拓寬入海道,按300年一遇的洪水設計,除了為排泄特大洪水才逐段開閘漫灘、解救淮河上游困境的特殊情況,平素是鼓勵當地農戶在河床種植農作物的。面對入海道底部一望無際的蔥綠麥苗,還有那夾雜其間的積水溝、塘的反光,一簇簇金黃的蘆葦,我陶醉了:與其說古老的興文河為泄洪而獻身,不如說包括興文河在內的溝、塘、蘆灘等舊跡,已獲得了新生!